卢家书房的南海沉香凝成灰白色雾霭。然，卢彦攥着密信的手指几乎掐进紫檀木案。信纸边沿的白鹭驿火漆裂成三瓣，像极了他此刻扭曲的面皮。“货......全折了？”他抓起汝窑茶盏砸向跪地的信使，碎瓷混着滚烫茶汤在青砖上迸溅：“死士都是吃干饭的？倭国武士的薙刀是纸糊的？”信使额头淌着血不敢擦拭：“那李鸿基带着兵部文书，说是替王将军接收劳军物资......”“放屁！”卢彦掀翻整张黄杨木茶台，书本摔进炭盆燃起青烟。他盯着墙上古画冷笑：“什么劳军物资，分明是冲着六大世家来的！”密室机关轧轧作响，刘家主挤过暗门时险些被翻倒的博古架砸中。他瞥见炭盆里未燃尽的”倭国密使”腰牌，绿豆眼瞬间瞪成铜铃：“卢公，咱们给倭国的粮草该不会......”“啪！”卢彦反手将密信甩在他面前，强忍着怒火：“睁大你的眼看看！李鸿基那厮截了货不算，竟敢让流民哄抢车架……”他指尖戳着信上墨迹冷笑：”还说什么替世家扬名，分明是要逼咱们当冤大头！”刘家主抖着双下巴看完密信，突然抓起案上金算盘：“十车精米市价八万两，倭式兵器少说值五万，更别说还有药包......”翡翠算珠撞得噼啪乱响：“这损失得从哪里里找补！”“我倒是想问问刘家主，你说打点好了，是现在这个意思？”刘家主沉默了，他知道这次是他错了。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。卢彦摸到袖中的珊瑚扳指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：“加税圣旨才下三日，皇帝小儿就敢纵兵劫掠世家商队......”他忽然转身扯动铃铛：“备车！今夜醉仙楼赏月！”戌时的醉仙楼暖阁飘着檀木香，暖笼将月景映成琥珀色。卢彦推开雕花槅扇时，正听见赵家主阴阳怪气的嗤笑：“......听说商队被劫，这损失……莫不是要咱们分摊损失？”“赵公这话说得轻巧。”卢彦甩开貂裘踏入暖阁，金丝楠木地板被铁底官靴踩得吱呀作响：“这主意虽然是我出的，但是大家也同意了，那些货……自然是收益平分，损失也平分。”暖阁霎时寂静，唯有银丝炭爆出火星。刘家主忙打圆场：“卢公息怒，要我说这事透着蹊跷……”他抓起酒壶给众人斟满：“李鸿基早不截晚不截，偏在加税节骨眼上动手，保不齐是皇帝授意......”“啪！”王家主突然拍案，震得翡翠杯里的琼花酿泛起涟漪：“狗皇帝这是要绝咱们的活路！加税三成不说，连给倭国的货都要吞！”暖阁暗门悄然闭合，十六重蜀锦帐幔层层垂落。卢彦抬手，立刻有人送上一叠密信。“诸公且看——”他抽出永初三年的黄麻纸抖开：“光景帝南巡那次，咱们孝敬的盐税不过实际三成，如今陆渊小儿张口就要加税......”烛火将他眉眼映得阴鸷如鬼：“这是要掘世家的根！”赵家主突然嗤笑：“他陆渊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？没有咱们六大世家，他连西北军的马蹄铁都凑不齐！”“赵公此言差矣。”卢彦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圈：“狗皇帝敢如此嚣张，无非仗着东厂鹰犬和北疆和倭国捷报……”他忽然压低嗓音：“若咱们釜底抽薪......”树叶扑打在琉璃窗上沙沙作响，暗室突然灌进穿堂风。刘家主肥胖身躯猛地一颤：“卢公的意思是......断漕运？”“何止漕运！”卢彦抓起酒壶仰头灌下，琼浆顺着虬髯滴落锦袍：“米价涨三倍，私盐走黑市，漕工集体讨饷——”他屈指弹飞翡翠杯：“等九省民生乱成粥，我看他陆渊是杀东厂还是杀户部！”暖阁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王家主摩挲着袖中田契犹豫：“可要闹到民变......”“王公怕了？”卢彦突然甩出份盖着倭国花押的密函：”倭寇大军已囤积鬼怒礁，只要咱们再拖三个月......”他故意停顿片刻，待众人脖颈都伸长半寸，才施施然补上：“内忧外患之下，这龙椅就该换誉王血脉来坐！”窗外月夜突然炸响烟花，赤橙黄绿映得众人面色变幻莫测。赵家主最先抓起酒盏：“干了！明日咱们就联名上奏，痛陈加税弊政！”“不妥。”卢彦按住他手腕：”咱们要捧着《太祖遗训》进宫，说加税违了祖制——”他指甲抠进檀木案：“再让各州府店铺集体歇业，就说朝廷与民争利......”刘家主突然嘿嘿直笑：“城东七十家粮铺都是咱们的人，今夜就能挂出售罄牌！”子时的更鼓混着叶落声传来时，暖阁已摆满按着血手印的盟约。卢彦抚摸手中茶盏冷笑：“陆渊小儿恐怕做梦都想不到，他劫的哪里是商队——”寒光闪过，匕首将盟书钉上梁柱：“分明是六大世家的催命符！”厢房内。酒气混着戾气，几乎冲破房门。窗外槐树影里，东厂暗桩小顺子贴着琉璃瓦，耳廓在月光下泛着青白。这个在魏忠贤跟前挂了两年牌的太监，此刻竟将龟息术使得出神入化。“卢公息怒。”刘家主抚着翡翠扳指叹了口气，明显是看出了其他几人平静面孔下的小心思，“咱们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，都听您的，其他几位，你们也都仔细想，如今哪里还有别的路，在狗皇帝眼中，咱们就是一体的，谁都跑不了。”话音未落，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。卢彦的瞳孔骤然收缩。立刻有人去查，却扑了个空。小顺子早已顺着排水螭首滑下屋檐。魏忠贤私宅里，太极拳刚转到白鹤亮翅。老太监突然踉跄半步。小顺子跌进来的刹那，他一双手掐向来人咽喉。看清楚人后，他才放手，“啧，怎么是你！”“倭国密函......断漕运......扶誉王血脉......”小顺子语无伦次地复述。听完之后，魏忠贤一阵发愣。他从没想过，世家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。卢家居然和倭国勾结也就罢了。他心知肚明，也知道陛下的放纵。他们居然还想......扶植誉王血脉......想当新朝臣！